2013/01/02

老虎沒有回頭


看李安導演的電影「少年PI的奇幻之旅」,有兩場戲讓我又哭又笑。


不想離開印度的PI,反駁爸爸形容家人移民加拿大就像當年哥倫布航行。PI說:「哥倫布航行是為了尋找印度!」PI家的航行,這比喻裡多少諷刺,多少難堪!

九死一生登陸獲救的PI,眼睜睜看著亦友亦敵的老虎走進叢林。PI以為老虎會回頭望他,結果老虎沒有回頭。

「人生就是不斷的放下。」

「人生的遺憾是沒有好好的道別。」

我很高興李安沒有把電影處理成好萊塢或是迪士尼卡通的橋段,觀眾們早就熟悉「老虎昂首走入叢林,在牠消逝在PI的視線之前,緩緩轉回頭,深深看了PI一眼,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老虎就是老虎,牠不必在乎人們覺得臨別前要互道珍重,要彼此感謝或諒解此生給予對方的喜怒哀樂。

戴著3D眼鏡看電影,好像一直浸泡在海水中,奮起的搏鬥、絕望的哭喊,面對生存現實的勇氣與毅力,讓幾乎沈沒的我,被PI一次又一次提振起精神。

看完電影,走路回家,下過雨的街道映射著霓虹燈與車潮。海岸應該離這裡不遠,但沒有我可以接近的沙灘。

2012年就要結束,回顧自己多年來努力的成果,出版著作的豐收,我慶幸自己來得及對一些友人表達謝意。

我的人生在2012年還有兩件重大的事,一是在職場被強權霸凌,我苦撐十個月,終於得到大學正義的判決,以私刑威脅我的兩個人必須道歉。我嚐到人情冷暖,看到人心的自私險惡,學會面對逆境,解決困難。

另一件事,是透過facebook重拾許多老友舊情。庸庸碌碌的生活裡,曾經與我共度青春歲月的同學們,相聚在網路雲端,透過一張張陳年照片,敘說往事。四分之一個世紀未聯繫,談起近況卻絲毫不生份。Facebook的虛擬性,使我猶疑過如何與「臉友」溝通,但是與我的生命歷程有過真切交集的故人,我是欣然擁抱的。

也正由於如此,一位經常出現Facebook的友人突然被注意到「銷聲匿跡」,再之他先前的情緒低落,為恐意外,我們發動了「集體蒐尋」。多事的我,竟然還從通訊錄裡找出他的行動電話,請在台灣的朋友幫忙聯絡。

後來,這位友人終於「歸隊」,我基於好玩,也考慮自己要如何再和他「連線」,在我的facebook上,我寫下這則訊息:


我的臉友人間蒸發後又現形了。

我該怎麼辦呢?

1. 霹靂劇版:你!還有臉回來啊!(手叉腰)

2. 偶像劇版:你…你去哪裡了,都找不到你─你害人家擔心死了你知不知道…(眼泛淚花)

3. 倫理劇版:好了,回來了就好~(摸摸浪子的頭)

4. 廣播劇版:在王建民的婚外情曝光之後,又有一位懇求大家原諒的某知名人士招供,他是誰呢?他犯了什麼錯?他…(音樂插入)工商服務之後,馬上回來。

5. X果新聞版:失聯期間,真的都在醫院嗎?請看我們追蹤的畫面…

6. x視聯播版:根據本台掌握的可靠消息,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告訴本台,X某發生此事,有諸多疑點,X某這次探探水深…

7. 3Q84版:迷途的羔羊,樂園的門像7-11,永遠為你24小時打開。如果你弄丟了密碼,記得找教主求情。

8. 國文老師版:「負荊請罪」,出自《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2012年11月,我應邀回台灣開會,初次體驗台灣高鐵,和他約好同車南下高雄。由於不熟悉取票的作業方式,在車門即將關閉前三十秒才匆匆趕上。見他在座位上好整以暇,我一顆緊張的心才放鬆下來。

那晚,旁聽他演講,畢業於同系所,後來選擇了不同發展方向,讓我佩服他的專業與專注,一股「與有榮焉」的驕傲感莫名生起。

演講後的「娛樂節目」更加精采,三位大嬸唱了1930年代到21世紀的國語台語歌曲給這位永遠的「少年心」聽。

然而,不到一個月後,這位友人再度從我的facebook「蒸發」。我發現,他已經將我從他的朋友名單裡除去。

我百思不得其解。這毫無徵兆的再度「失聯」顯然是刻意的。

網路上的朋友來來去去,其實我被「除名」的情形應該不只這一樁,可是,這是我「真正認識」的朋友,是我在意、我關心的人。一年之內,我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如此反覆。

離開,不一定要有什麼理由;有理由也不見得要告訴我。逐漸疏遠的人,一個個都是不再回頭的老虎,不需要我同意和認可。相聚,是緣份;離開,是自由。

為什麼,我還在耿耿於懷,彷彿自己的情感被辜負、被背叛呢?

為什麼,我還思量著要不要寫信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我迷惘,當他第一次離開,我是否不應該找他回來?那時,他是真的想回來,或是「盛情難卻」?

我迷惘,這次他再度不告而別,「去意已堅」了,我怎麼還想等他哪天回心轉意,再來「邀請我」為朋友?

我迷惘,那沒有說再見就悄然離去的人,真實人生裡,我還要說他是朋友嗎?

老虎沒有回頭,既然如此,該放下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