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1/30

韓式人生,Fighting!




2012年的最後一天,一個青年男子和成千上萬的群眾,擠聚韓國首爾普信閣周圍,聽著辭舊迎新的鐘聲,歡慶新年。


他舉起寫著 “2013화이팅(音Whiting)”的手機,朝路透社記者金弘吉(音譯)的相機微笑。元旦伊始,這位戴著黑色鴨舌帽的青年和他的手機問候語,向世界傳達了祝賀及共勉的心情。

金弘吉記者發佈的照片解說,把這位青年的手機訊息翻譯成“Cheer up 2013”,引來了韓國網民的討論。

一些韓國網民認為,“화이팅”並不是“Cheer up”的意思。“Cheer up”像是鼓勵心情低落的人振作精神;但是直接「還原」它的英語發音“fighting”又有點奇怪。韓國人說的“fighting”已經不只適用在戰鬥競技的場合,也不是要和人打架,而是和中國人、日本人等東亞民族相通,很容易理解的─「加油」。

「2013加油」,就像是說「新年進步」,為未來的一年相互鼓勵和打氣。韓國網民的討論,不僅是談“fighting”和“cheer up”哪個才是恰當的翻譯,而是回到“화이팅”或“파이팅”到底是英語還是韓語的問題。

韓語裡沒有發“f”的音,因此所有外來語的“f”音都會轉成其他的發音。常見的方式是把“f”換成”p”,結果“coffee”唸起來會像“copy”; “fighting”就變成“paiting”(파이팅)了。

讀音的變化是一回事,有意思的是,把「借用」來的字詞「本土化」,轉成適合當地情境使用的內涵,以致使人久而久之,忘了這字詞的「舶來品」身份,甚而「據為己有」。難怪韓國網民會認為 “화이팅”或“파이팅”本來就是韓語,它和英語“fighting”的用法不一樣。這種情形,在爭奪文化遺產的歸屬問題時,屢見不鮮,尤其遭受「嫌韓流」的人士詬病。

1997年遭受金融風暴,韓國被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接管。為了挽救幾乎沈到谷底的經濟,韓國政府發動號召全民捐獻黃金,共體時艱,齊心拼搏,經濟成長率從1998年的-6.7%上揚到1999年的10.7%,讓舉世刮目相看。

韓國的傲人「世界級成就感」,在2002年更加急速攀升。首次在亞洲舉行的世界杯足球賽,韓國和日本聯合籌辦,頗有兩國「並駕齊驅」之勢。熱烈學習英語,迎接全球旅客;拼音表記的韓語,同時大量吸收了「外來語」,儘管這些外來的字詞或語彙在韓語裡並不匱乏。

韓語裡大約有60-70%是漢字詞(包括日語式漢字詞),這些漢字詞也就是古代韓國的「外來語」。近十多年來風起雲湧般累積和普遍使用的,以英語為主的「外來語」,等於是取代了傳統的漢字詞發音的東亞「外來語」。

替球賽加油助威時,高喊“fighting!”,好像比原來韓語的「贏啊!贏啊!」「用力!用力!」更加奮發激昂。球賽“fighting”、競選“fighting”、考試“fighting”、工作“fighting”…籠罩在“fighting”的鬥志中,韓國於2012年達到國民年均收入2萬美元、總人口數5000萬人的標準,成為全球第7個「20-50」國家,正式進入已開發國家的行列。

這一張張力圖「超日(本)趕美(國)」的成績單背後,付出的心血、汗水和眼淚,在2012年底狂熱投入欣賞電影和音樂劇「悲慘世界(Les Misérables),尋求集體的渲瀉和撫慰。12月19日總統選舉日上映,五天便突了100萬觀眾。到2013年1月25日,創下550萬觀眾的記錄,遙遙領先以前在韓國上映過的音樂電影。「悲慘世界」,成為2012年韓國新聞的關鍵詞。

另一個關鍵詞,是「自殺」。十年劇增一倍的自殺率,使得韓國成為34個「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the Organis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 OECD) 自殺率最高的國家。2011年,每十萬個韓國人,便有31.7人以自殺結束生命。自殺是40歲以下人口最嚴重的死亡原因,60-74歲老年人多於以往的自殺情形也引發關注。

全球化的競爭壓力,造成了「沒有第二名」的世界,和「只記得第一名」的社會。韓國並不是受影響的唯一國家,只不過,從潦倒到風光,超快衝刺飛躍的韓式人生,非但화이팅(加油),而且fighting”!

世界未必比從前更悲慘,鼓舞堅強地活下去的勇氣,才有光輝的明天。화이팅(加油),以及fighting”,都是寶貴的生命體會。

(2013年2月17日,新加坡《聯合早報》)




2013/01/28

療癒安撫系之蘇東坡



從前我談過一位在病榻上翻閱蘇東坡的相關著作,深受感動和啟發,以至於心境轉換,由瀕死而復生的人的親身體驗。這位後來出院,創立「華夏蘇東坡文化傳播中心」,擔任執行董事的東坡同鄉,把「發揚東坡精神」的活動辦得紅紅火火。
近日認識一位新加坡的出版工作者,聽聞我研究蘇東坡,很激動地告訴我:「我和蘇東坡有一段不解的緣份!」
我以為她要說她和蘇東坡綿長而遙遠的親戚關係。南洋此地,臥虎藏龍,未必不可能有名人後代。
她睜著一雙幾乎要溢出水的眼睛,問我:「那篇文章你熟嗎?說『羽化登仙』的那篇。」
我說:「是前〈赤壁賦〉。」
她馬上點點頭:「對!對!就是講赤壁的!」
我看著她,她的涙水卻是要奪眶而出了。
「我的父親,臨終前,就是聽著蘇東坡的〈赤壁賦〉去世的。」她說:父親青少年時從廣東下南洋,在南洋經商謀生,好幾位姑姑先後相繼也來,都在南洋領洗,成為虔誠的天主教徒。
「我父親不像姑姑們那麼信教,他去世之前,心情很混亂。」她說:一位姑姑來看父親,坐在父親的病床邊,拉著父親的手,安慰他,說著生死的話題。父親還是充滿疲憊和恐懼。
姑姑說:「我唸《聖經》給你聽,你閉眼聽吧!」
父親搖頭,不想聽《聖經》。
父親就要離去,周圍的人都有心理準備了。
大家看著父親,他像在做無力掙扎。
姑姑說:「我背蘇東坡的文章好不好?」
父親閉上了眼睛。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姑姑用潮州話唸誦著,一手牽著父親,一手輕拍他的手背。
抑揚頓挫,行雲流水,父親在蘇東坡的文章裡長眠了。
她嘆了一口氣:「我好驚訝,有那麼美的文章,順著那節奏,心情變得安定。」
因父親的葬禮而聚集的其他姑姑們,聽了父親臨終前的事,不知不覺也陸續用潮州話背誦起〈赤壁賦〉。
「雖然我也領洗了,我也喜歡想像父親最後是『羽化登仙』。我羨慕我的那些姑姑,會背潮州話的〈赤壁賦〉。蘇東坡寫的〈赤壁賦〉,是我父親一輩子聽到的最終聲音。」她說。



2013/01/17

少就是好




 新加坡某理工學院2012年收生標準


我的腦筋一時還轉不過來,孩子拿到O LevelGeneral Cambridge Education Ordinary Level)的成績單,分數愈少,表示考得愈好。這和我所熟悉的「分數」概念恰恰相反。

144頁的新加坡教育部”JAE(Joint Admissions Exercise) 2013”選填志願說明書和各種入學管道,使人眼花撩亂。經過四年的中學生涯,參加O Level考試,可以申請報讀兩年制的初級學院(Junior Colleges)和三年制的Millennia Institute,為未來考 A Level (Advanced Level)以繼續升大學。也可以申請報讀三年制的理工學院(Polytechnic) 和兩年制的ITE(Institute of Technical Education)以接受職業教育,畢業後進入社會工作,或是繼續升大學。

110日下午2點後拿成績單,必須在114日下午4點之前上網填寫申請,可以有12個志願。JAE 2013書裡,有去年的錄取分數,如果已經篤定將來想直接升大學,比較簡單,看19所開放申請的初級學院去年錄取分數即可,一般各年的錄取分數差異不大。假使想先接受技職教育,有五所理工學院,各校約有40多個系可以報讀,便必須考慮許多條件:個人興趣、學習能力、未來前景等等,三天多的時間,等於要決定人生的大方向。

孩子考得比預期理想,起初抱著「聽天由命」的態度,想憑著考試成績取決的我,和孩子陷入了苦思和「理想vs.現實」的拔河。

要不要讀初級學院?以後唸大學?

孩子搖頭:不想再重覆為考試苦讀的生活。自認不是讀書的料。

但是現在,比如台灣,大學文憑已經是就業的基本「入場券」,你可以不讀大學嗎?

孩子搖頭:初級學院直升大學的機率是50%,如果A Level 沒考好怎麼辦?不如在理工學院學習一技之長。

我想也是。

那麼,你想學的「一技之長」是什麼?

我翻著JAE 2013─僅從分數來看,你的分數挺低的呀!

孩子一把搶走JAE 2013,說:「分數低才好!」

我弄糊塗了,怎麼說呢?

孩子解釋:75分以上是A1,得1分。70-75分是A2,得2分。65-69分是B3,得3分…所以,總分越低,就表示成績越好。

啊!原來是相反的呀!

所以,這7分的國際貿易系是最高分的囉!

「不是最高分,是最低分啦!」孩子不耐煩地說。

我擠到他身邊,湊近頭看著JAE 2013─「除了國際貿易系,你都有資格申請呢!你的分數夠高。」

「不是跟妳說過了,分數低才好嘛!」他說。

「好吧好吧!你的分數夠低的了!」我改口。怎麼都覺得怪怪的。

可是,問題還沒解決,你想學的「一技之長」,到底是什麼?

你有五所學院,兩百多個選擇,怎樣才好呀?

很容易。孩子比我有概念,用「刪除法」─刪除三所離家裡交通較不方便的學院。

還剩兩所。一所有巴士直達;一所需要搭巴士轉MRT。兩所都不錯,孩子去參觀過校園,印象也都很好。

兩所學院有80多個選擇,你可以選12個。

很難選。

孩子變得緊張煩躁,只有三天多的時間能夠考慮。而且,為了保險起見,最好不要等到最後一天才上網申請。

那就是說,考慮的時間更少了。

我請一位學生陪同,也去參觀了兩所理工學院。

不曉得台灣的「大學博覽會」是怎樣情形?以前在台灣教書時,沒有「躬逢其盛」過。我現在任教的大學,每年都有Open House和歡迎新生申請的Tea Party,辦得熱熱鬧鬧。

這種提供入學諮詢的活動,經常是學生和同學結伴參加,家長個別前來,可能學生和家長關心的問題不同吧!學生多半詢問課程內容;家長則注意學費和未來出路。

沒想到,我家的情形也一樣。

學生陪同我前往參觀理工學院,被誤認為是我的女兒(不好意思呀!xx同學)

熙來攘往的人群,大都是尋覓前途方向的年輕人和他們的家長。已經就讀的學生現身說法,為我們推薦他們的科系;各科系的老師也出動,來介紹他們的特色。「行行出狀元」,專業訓練就是如此。

為了計算通勤時間,試著從一所理工學院搭巴士直接回家。七轉八彎,坐了近50分鐘。

孩子見我疲憊的倦容,問我:「妳以前讀書時,沒遇過這種難以選擇的情況嗎?」

我回想了一下。

原來,我有限的興趣和能力,也是便於選擇的某種「好」啊?

數理不好,首先不能讀理工和商科。

怕見血,醫學護理科系絕緣。

五穀不分,農學院沒份。

不會音樂,不懂書畫,藝術學院是夢想。

記憶力和邏輯分析力不怎麼突出,唸法學院也可能很吃力。

結果,只剩得文學院是我的「天命」。

愛好寫作,沈迷文學,即使中文系不見得培養作家,我仍不做第二想。

招式不必多,夠用就好。我的謀生本事,就如此少少的,自我感覺滿足地「好」。

交出了12個志願的申請書,孩子繼續他的假期。理工學院,是他在新加坡求學的另一成長階段。

我也學會了,以後懂得欣賞「少就是好」。

2013/01/07

唯火是新



初代沈壽官 沈当吉作品,「火計り」(Hibakari)茶碗。沈壽官家藏



即將結束的壬辰年,世界並不平靜。


在東亞,釣魚島、獨(竹)島的主權歸屬問題,風波時起。中、日、韓劍拔弩張,民間和官方都沸沸揚揚。

東亞歷史上的壬辰年,要數420年前(1592)那一年動亂最大。

韓國稱之為「壬辰倭亂」;日本稱之為「文祿之役」;中國稱之為「萬曆朝鮮戰爭」,各自歷史記載的側重點雖然有異,有關戰爭起因是一致的:豐臣秀吉想取道朝鮮半島進攻明朝,朝鮮不願與日本合謀,於是受到重創。

日軍一舉攻下朝鮮首都漢城(今首爾),朝鮮國王倉皇北逃。明朝為救助朝貢國友邦,派兵支援。明朝與朝鮮並肩作戰,仍不敵日軍強力攻勢。明朝與日本議和不成,日本於1597年再度發動侵略,韓國稱之為「丁酉再亂」;日本稱之為「慶長之役」。

前後長達七年的戰爭,在豐臣秀吉病死後宣告結束。算是戰勝國的明朝和朝鮮,損失慘重。明朝從此衰敗,軍力疲憊,給予女真人可趁之機。朝鮮國土受摧殘,被略奪的文物不計其數,被俘擄的民眾中,學者和技術工匠就有兩萬人。在姜沆的《看羊錄》、魯認《錦溪日記》、鄭希得《月峰海上錄》裡,記載了這些自組義軍保衛家園的朱子學學者的血淚篇章。尤其是姜沆(1567-1618)被迫留滯日本期間,與藤原惺窩、赤松廣通等人講學,對於朱子學傳播日本意義深遠。

被日軍俘擄的工匠,主要是製陶工人、燒瓦工人和金屬活字印刷工人等等,將當時極具經濟價值的技術帶至日本,促進了日本陶瓷藝術和印刷術等的進步。例如被尊為「陶祖」的李參平(或「李三平」,?-1655),是「有田燒」(佐賀縣)的創始人。「薩摩燒」(鹿兒島)的代表「沈壽官」的第一代人物沈当吉,也是從朝鮮全羅南道被強拉去日本的。

相傳這些製陶工匠在駛往日本的船艙底層,帶了陶土和釉藥,在還未找到日本當地的陶土之前,便是使用故鄉的材料來製作陶器。傳承於沈壽官家族的唯一一件沈当吉作品,是名為「火計り」(Hibakari)的茶碗。「火計り」的意思,是只有火是日本的,陶土和釉藥來自朝鮮,我將「火計り」轉譯為「唯火是新」,以便華文讀者理解。

「火計り」茶碗,完整呈現朝鮮時代質樸素雅的茶器藝術風格,和後來偏愛彩繪花鳥草蟲圖象,並且描金裝飾,華麗的「薩摩燒」陶瓷頗異其趣;但是仍可看出古今作品的共同基底,在日本找到的白色陶土,沒有偏離朝鮮的原料太多。

沈当吉和其他同被強押至日本的朝鮮人,在聚落裡建「玉山神社(玉山宮)」,供奉朝鮮檀君。李參平被賜日本名字「金ヶ江三兵衛」,人們並沒有因而取代他的朝鮮本名。如今,沈壽官傳衍到第15代,第14代沈壽官還曾經返回韓國尋根展藝。沒有人拒絕接受「薩摩燒」和「有田燒」是日本的著名陶藝流派;也沒有人否認沒有朝鮮陶匠就無法成就部分日本陶瓷藝術的歷史事實。

因為「唯火是新」。單憑專業技術離鄉生活,必須尋求「不忘本」與「不固守」的平衡之道。火是新的,沒有新的火,就不能燒製新陶器,沒有排斥新火的理由。故鄉帶來的原物料總有消耗盡的時候,在異國尋找接續的原物料,並且會合異國的文化藝術風味,創造出既具故國特色,又兼蓄吸納新環境影響而成的作品,正是我們當前強調多元文化融合的精神。

看來,人類的爭執紛擾不會因為「世界末日」的傳說破除而休止,地球也沒有從寧靜詳和的新生開始運轉。國際間的往來,會像搭飛機如搭巴士一般便捷頻繁,我和所有離鄉背井在海外工作的人們一樣,在急速流轉的交會風中,嘗試回顧那一碗「唯火是新」,那裡面,裝著茶,也盛著飯。

告別壬辰年,我們懷著個別的理想,繼續在新的地方,迎接新的發展。

(2013年1月20日,新加坡《聯合早報》)

2013/01/02

老虎沒有回頭


看李安導演的電影「少年PI的奇幻之旅」,有兩場戲讓我又哭又笑。


不想離開印度的PI,反駁爸爸形容家人移民加拿大就像當年哥倫布航行。PI說:「哥倫布航行是為了尋找印度!」PI家的航行,這比喻裡多少諷刺,多少難堪!

九死一生登陸獲救的PI,眼睜睜看著亦友亦敵的老虎走進叢林。PI以為老虎會回頭望他,結果老虎沒有回頭。

「人生就是不斷的放下。」

「人生的遺憾是沒有好好的道別。」

我很高興李安沒有把電影處理成好萊塢或是迪士尼卡通的橋段,觀眾們早就熟悉「老虎昂首走入叢林,在牠消逝在PI的視線之前,緩緩轉回頭,深深看了PI一眼,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老虎就是老虎,牠不必在乎人們覺得臨別前要互道珍重,要彼此感謝或諒解此生給予對方的喜怒哀樂。

戴著3D眼鏡看電影,好像一直浸泡在海水中,奮起的搏鬥、絕望的哭喊,面對生存現實的勇氣與毅力,讓幾乎沈沒的我,被PI一次又一次提振起精神。

看完電影,走路回家,下過雨的街道映射著霓虹燈與車潮。海岸應該離這裡不遠,但沒有我可以接近的沙灘。

2012年就要結束,回顧自己多年來努力的成果,出版著作的豐收,我慶幸自己來得及對一些友人表達謝意。

我的人生在2012年還有兩件重大的事,一是在職場被強權霸凌,我苦撐十個月,終於得到大學正義的判決,以私刑威脅我的兩個人必須道歉。我嚐到人情冷暖,看到人心的自私險惡,學會面對逆境,解決困難。

另一件事,是透過facebook重拾許多老友舊情。庸庸碌碌的生活裡,曾經與我共度青春歲月的同學們,相聚在網路雲端,透過一張張陳年照片,敘說往事。四分之一個世紀未聯繫,談起近況卻絲毫不生份。Facebook的虛擬性,使我猶疑過如何與「臉友」溝通,但是與我的生命歷程有過真切交集的故人,我是欣然擁抱的。

也正由於如此,一位經常出現Facebook的友人突然被注意到「銷聲匿跡」,再之他先前的情緒低落,為恐意外,我們發動了「集體蒐尋」。多事的我,竟然還從通訊錄裡找出他的行動電話,請在台灣的朋友幫忙聯絡。

後來,這位友人終於「歸隊」,我基於好玩,也考慮自己要如何再和他「連線」,在我的facebook上,我寫下這則訊息:


我的臉友人間蒸發後又現形了。

我該怎麼辦呢?

1. 霹靂劇版:你!還有臉回來啊!(手叉腰)

2. 偶像劇版:你…你去哪裡了,都找不到你─你害人家擔心死了你知不知道…(眼泛淚花)

3. 倫理劇版:好了,回來了就好~(摸摸浪子的頭)

4. 廣播劇版:在王建民的婚外情曝光之後,又有一位懇求大家原諒的某知名人士招供,他是誰呢?他犯了什麼錯?他…(音樂插入)工商服務之後,馬上回來。

5. X果新聞版:失聯期間,真的都在醫院嗎?請看我們追蹤的畫面…

6. x視聯播版:根據本台掌握的可靠消息,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告訴本台,X某發生此事,有諸多疑點,X某這次探探水深…

7. 3Q84版:迷途的羔羊,樂園的門像7-11,永遠為你24小時打開。如果你弄丟了密碼,記得找教主求情。

8. 國文老師版:「負荊請罪」,出自《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2012年11月,我應邀回台灣開會,初次體驗台灣高鐵,和他約好同車南下高雄。由於不熟悉取票的作業方式,在車門即將關閉前三十秒才匆匆趕上。見他在座位上好整以暇,我一顆緊張的心才放鬆下來。

那晚,旁聽他演講,畢業於同系所,後來選擇了不同發展方向,讓我佩服他的專業與專注,一股「與有榮焉」的驕傲感莫名生起。

演講後的「娛樂節目」更加精采,三位大嬸唱了1930年代到21世紀的國語台語歌曲給這位永遠的「少年心」聽。

然而,不到一個月後,這位友人再度從我的facebook「蒸發」。我發現,他已經將我從他的朋友名單裡除去。

我百思不得其解。這毫無徵兆的再度「失聯」顯然是刻意的。

網路上的朋友來來去去,其實我被「除名」的情形應該不只這一樁,可是,這是我「真正認識」的朋友,是我在意、我關心的人。一年之內,我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如此反覆。

離開,不一定要有什麼理由;有理由也不見得要告訴我。逐漸疏遠的人,一個個都是不再回頭的老虎,不需要我同意和認可。相聚,是緣份;離開,是自由。

為什麼,我還在耿耿於懷,彷彿自己的情感被辜負、被背叛呢?

為什麼,我還思量著要不要寫信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我迷惘,當他第一次離開,我是否不應該找他回來?那時,他是真的想回來,或是「盛情難卻」?

我迷惘,這次他再度不告而別,「去意已堅」了,我怎麼還想等他哪天回心轉意,再來「邀請我」為朋友?

我迷惘,那沒有說再見就悄然離去的人,真實人生裡,我還要說他是朋友嗎?

老虎沒有回頭,既然如此,該放下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