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5/14

扒糞的文史研究

大概是我讀書太少,最近五六年來,才發覺文史學界暗自蠢動著一股「扒糞」之臭風。
文史研究者以資料為寶物,獲得第一手的日記和書信固然重要,但是大張旗鼓地掀人底,揭人謎,津津樂道的做法,直逼八卦刊物報導,我實在不敢恭維。
尤其似乎是「有志一同」,扒糞的對象近年集中於胡適。據我所知,日本、美國、台灣都有嚴謹的學術論著或是業餘的「素人」作品,陸續「出土」胡適「不可告人」的祕密資料。基於我對他們的不欣賞,這裡我不想談他們的名字和出版物。
胡適寫《四十自述》,公開自己的日記,以史學家的姿態減免後來研究者挖掘他的資料之苦,事實證明,用處不大,人們還是認為言外有意,弦外有音,仍有見不得天日的胡適值得一探。
說穿了,不只是針對胡適,這些美其名為「還原歷史真相」的文章,不過都在男女關係上打轉。
胡適一生只有一位妻子江冬秀女士,兩人性格與愛好迥異其趣是眾所周知的事。掀底揭謎的「歷史真相」說胡適也會「搞曖昧」,也會「生邪念」,而且中外女性通吃,在他「守身律己」的形象上大灑「汙點」,這能證明什麼呢?
證明他也是個有血性的男人,他不是聖人,他有心動的妄念,沒有行動的膽量。
So what?
我的意思不是非得為前人避諱,而是認為學者也應該有寬厚為懷的職業道德,「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倘使研究對象的「風月情事」與學術無關,發表出來,是不是只為了滿足個人的偷窺慾呢?
話又說回來,什麼是與「學術」有關,在「學術」掛帥,卻又影響力薄弱的今日,真有點講不清楚了。
也許可以這麼想:「學術」就是那池「春水」吧。有的人眼前是一汪澄碧;有的人喜歡攪和爛泥。

打電話到成都

新加坡的賑救四川地震義賣麵包



打電話到成都。
很快就接上了。Z老師說一切平安。
住在三樓,強震過後倉皇跑到戶外。
餘震不斷,左鄰右舍有人至今還不敢回家。
「擔心的是汶川和臥龍那裡,消息和道路還是中斷。」
成都下著雨。救災工作遇上泥濘,更加險峻。
那個被撼動搖晃的盆地,不知要壓毀多少家庭,平添多少亡魂。
天府之國四川。
因著我所敬愛的東坡,十一年前初進四川。濃烈的川菜,激盪的方言,在杜甫草堂前颳起一陣狂風,我連忙回頭望向仿製的茅屋,杜老也許奔走出破房,一心期許「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感慨「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瓦礫堆下還有掙扎的生命,透過螢幕,聽見小女孩微弱的呼救:「叔叔,我口渴…」
明皇幸蜀,抗戰遷都,政治危亡時聊以避難的西南一隅,如今,從地底竄出火辣的重擊。
創痕歷歷,2008年的中國,在世界的中心歡欣憤怒痛哭與揚眉吐氣,熱鬧紛擾。
而我,只能為我在四川的朋友們祝禱。
雨中的四川,天空替你們落下了更多的眼淚。

2008年5月17日,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