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4/25

幽靈餐館

有時午後一陣雷雨,掃卻熾焰的暑氣,驟然而至,翩翩而停。不想晴空騰躍,三兩下把地面的積水和濕痕吸乾,還擔心花樹澆灌得不足。
那一日,難得的下了整天的細雨。一葉知秋,竟也帶有絲絲的涼意。
聽說學校新開設幾間餐館和食攤,迎著晚風,和孩子浸潤在濛濛煙雨中,推開其中一間餐館的門。
「歡迎光臨!」聲音挺洪亮,連成一串模糊含混的日語,充數是日本料理店。
新開張,門口的踏腳墊還捲在牆角,客人三三兩兩,都彷彿在暈黃的燈影下竊竊私語。
服務生送來菜單,看了菜單上的圖案,才曉得是一家連鎖店,大概連店招都還來不及裝上吧,怎麼從外觀一點兒也認不出來。
此間的日本料理店,縱使食材和烹調普普通通,但價位絕對讓人自詡為高級。
服務生建議來份晚間套餐,最適合不懂品味又貪多樣的懶人,那價格可以在台北吃一頓牛排。這時候不能多想,否則鄉愁和吝惜交相攻錯,可能心如刀割。
其他人都吃些什麼呢?
隔間的座位看不到鄰座的桌面,只圖便利的我,猜想人人皆然,晚間套餐。
「吃吧!」你說。
心靈空虛,精神寂寥,再不能虧待自己的口腹之慾。
這也不是唯一的一次,你對吞嚼下肚的食物完全沒有印象,只在櫃台結帳時被比菜單上貴百分之十七的金額震了一下。百分之七消費稅,貢獻政府;百分之十服務費,有時你寧可一切自助,不要他們的「服務」。比如今晚,招喚了兩三位服務生添水,遲遲不來,而水瓶近在咫尺。我阻止不耐煩的孩子自己去取,覺得不該。
好吧。
拿出信用卡,結帳會計喃喃唸著你們吃的餐點,你以為她說的是日語,其實是英語。你以為她只是在自己核對帳單,原來她在對你說話。
你聽到比預期還貴一倍多的金額。
從來不認真對帳的你,對數字加法和乘以百分之十七,始終一頭霧水的你,注意看了她臉上的雀斑。
是雀斑,還是痣?
你想著這皮膚太白,所以黑點一覽無遺。
抱歉算錯了!
她微笑著。
你真不習慣,那笑容裡完全沒有歉意,好像責怪印表機墨水不足,是工具的疏失。
你現在一邊回想,才真正後悔不該再去那裡第二次。
除了進門櫃台的雀斑會計,你和孩子一眼望去,沒有一位見過的服務生。反正如你連上回吃的食物都不知所以,何況人物呢?
鬧哄哄的,你們被招呼到靠近鐵板燒檯面的位子。鐵板燒上頭沒有抽油煙機,兩位廚師也沒有戴口罩,你們和他們一起負責吸進油煙。
好想快點走人。
孩子又在熱帶受寒感冒,真不曉得應該怎麼適應室內室外的溫度變化。明明帶上了外套,還流鼻涕。
後來是老師的緊急電話召你把他領回。
診所裡開的藥都一樣,孩子說:「這些藥家裡都還有。」替你心疼醫藥費。
聽說最近流行腸病毒,請醫生檢查過才能安心。
孩子沒有胃口,也不想在學校宿舍食攤排隊買飯。
你提議,去上次那家吃午間套餐好了。
「我們從來不賣套餐。」服務生說。
「有啊!我們上星期才來過…」你說,還說吃了什麼(這時突然記得)。
「不會吧?我們沒賣的。」她斬釘截鐵地說。
孩子不舒服,只想快點吃完東西回家。
點了牛肉飯和日式義大利麵。
半個小時之久,比吉野家還淺的碗,裝著孩子說剛去屠宰場殺好的牛肉端上桌。日式義大利麵是幾塊碎鮭魚、魚子和海苔絲。盛在平盤裡,稀稀薄薄,好像被人吃過了似的。
要價未稅前11.6新幣和10.6新幣的兩份午餐,孩子說:「用搶的比較快。」說是黑店。
我仍不解,那麼我們上次…
「那是間幽靈餐館。」他說。
這次雀斑會計沒有算錯帳,我瞄了一眼她身後的店招圖案。
青蛙變成了癩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