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12

人間愛晚晴




































三月十二日,記去年晚晴園之遊

「夕陽憐芳草,人間愛晚晴」──李商隱

我們新加坡人還在紀念你們的國父,你們的國父卻在歷史課本裡消逝了。

1900年,孫中山第一次造訪新加坡,被英國殖民地政府拘捕,幸而得到在香港求學時的同窗林文慶營救而釋放,被判五年不得入境新加坡。
1906年,孫中山第三度抵達新加坡,住在張永福為其母親安享晚年而建的「晚晴園」,(大人路12號,http://www.wanqingyuan.com.sg/index.html),並以晚晴園為會所,成立同盟會新加坡分會。
1908年,牛車水梨春園大戲院演出「荊軻刺秦王」,半場時黃興、胡漢民、汪精衛出場演說,鼓舞革命。
1911年4月27日(農曆三月廿九日),在黃興率領之下發動廣州起義,中藥店「余仁生」店主人余東璇的堂弟余東雄於戰役中犧牲,為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

原來,在推翻一個被集權腐蝕的政權的過程中,革命者的魂魄和血液裡,也有來自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涓涓滴滴。
你們的先祖,在那一段轟轟烈烈的歷史中,並沒有袖手旁觀。出錢出力出命,那是你們的驕傲,你們的光榮!
晚晴園令人感動和感慨的,便是以南洋為避風港或根據地的,被人淡忘的過去。
我並不要強調或刻意誇大你們的先祖和當前哪一個國家或政黨的密切關係,先人之血,已經開過自由之花,那不是僅僅為了成就一個英雄孫中山,而是成就一個時代,一個理想。
我不要過度高估那場戰役的勝利之偉大。但它的確造就了亞洲第一個號稱自由民主的共和國。讓新的曙光昇起照耀於頹萎的中國大地,你們的先祖,也曾經見證過,雀躍過,心生希望過。

而今,革命成功了,理想實現了嗎?還是,同志不再努力,墮落沈淪?

後記:
初訪「晚晴園」時,遊客稀疏,許多新加坡人也不曉得有此史蹟。2011年,辛亥革命百年,「晚晴園」重新裝修後開放,暫時免收門票,並舉辦多場文化活動,一時門庭若市,創下到訪人數高峰。





市井的笑聲




為了學習韓語,2002年我在首爾時經常看電視。
一天晚上無意間轉到播放電影的頻道,正在放映的電影很特別,乍聽之下是英語,對話間卻夾雜著華語和方言。
我看了將近五分鐘,沒看懂劇情,螢幕上的韓文字幕來不及讀,於是趴在電視前面仔細端詳影片本來附的中英文字幕──啊,新加坡也有人拍電影哪?
這算是我的新加坡「啟蒙電影」吧。”Chicken rice war”,後來曉得中文片名是「雞緣巧合」。
韓語班上有一位在新加坡長大的同學,第二天上課時遇見她,告訴她電視播出新加坡電影。她聽了片名,說:那部電影中的某個角色是她叔叔。她的父親是香港人,後來移居新加坡。
新加坡人很少吧?怎麼那麼容易遇見沾親帶故的人?
回到台灣,電視反覆播映過梁智強導演的「小孩不笨」。講述學生課業負擔和升學壓力的影片,讓人恍然,原來新加坡也有教育的問題啊?
也許是我孤陋寡聞,否則就是新加坡的「國家品牌形象」在國際市場上經營得太好了,未在新加坡長住之前,只曉得新加坡是亞洲(或是號稱世界)的「購物天堂」,小島國家衝勁十足,二十多年的努力,就躍居亞洲四小龍之一。住在這樣美好的南洋樂園,人人豐衣足食,還會有什麼不滿?還會有什麼委屈的呢?
比起其他動輒大手筆的巨資巨星巨製,新加坡的電影只能算是小品,內容圍繞平民百姓的生活、煩惱和希望。故事情節簡單,人物之間的衝突矛盾也不強,連大奸大惡、心狠手辣的所謂「壞人」也很少見,有一種天真樸實的氣質。畫面的處理沒有花俏的技巧,有時覺得那樣敘事和運鏡的方式更像拍電視單元劇。
相較於陳子謙的冷峻疏離,邱金海的淡淡傷懷,梁智強以幽默自嘲手法見長。老少咸宜的喜劇故事具有娛樂效果,容易親近,「小孩不笨」之類的親子題材在亞洲受歡迎無庸置疑。
然而,在熱熱鬧鬧的玩笑之外,不熟悉新加坡情況的外國人其實很難真正抓得住梁智強電影裡的「笑點」。
「幸福的理由只有一種,不幸的原因卻千差萬別」,這個說法假如換成「好笑的理由只有一種,悲傷的原因卻千差萬別」,未必能成立。
王國維將humor翻譯成音譯的「歐穆亞」,令人不知所云;同樣是音譯,林語堂的「幽默」一詞沿用至今,幸而有親身實踐的文章支持,否則「幽默」字面的涵意「寂靜」、「深沈」,恰恰是無聲的,連會心微笑也談不上。
「幽默」、「風趣」、「詼諧」、「好笑」,無論我們用什麼語詞形容,都深深牽繫著文化的底蘊與脈動。我從來不覺得把蛋糕砸在別人臉上,或是當頭澆下一盆水的狼狽模樣有什麼趣味,如果說肢體動作的誇張和捉弄是「西方式」的幽默,像卓別林的電影;妙於操弄語言的諧音和誤解,大概可以視為「東方式」的幽默。周星馳的喜劇片便兼備了「動作」和「語言」二者,而梁智強的電影,或是說沒有武俠片和武打劇情為基礎的新加坡電影,便顯得肢體含蓄得多。
越是借助語言的威力,越需要有理解個中「言外之意」的基礎,才能笑得出來。尤其是充滿地域色彩的內容,不是「身在此山中」,是不能「識廬山真面目」的。在描述適婚年齡的影片「I Do I Do」裡,三位男士為了接近「紅毛」(西洋)女教師而去當她英語補習班的學生,三歲小童琅琅上口的「識字訣」:A for apple, B for bird 被改成新加坡的地鐵站名:A for Aljunied, B for Bishan,這種本土化的表現方式對不明究理的外國觀眾就造成欣賞的隔閡,更別提電影「那個不夠」裡委婉的性暗示、「突然發財」裡有闗中馬票的奇思異想白日夢,長串新加坡式英語的「有聽沒有懂」。
即使如此,我們感受到了編劇運用鮮活靈巧的語言,重新拆卸組合語詞原有的意義,賦予本土化詮譯的獨到之處。華語、英語和馬來語、方言大混雜的眼花撩亂,七嘴八舌,和新加坡的花草樹木一樣,充滿了蓬勃的生命氣息。
「這就是新加坡!」在看「我在政府部門的日子」時,終於懂得哪裡好笑,甚至笑中帶淚。諷刺與寫實,無奈與不平,好像我也成為了市井的一份子。我也才懂得,反觀許多努力打入國際市場,登上世界舞台的電影,被批評成「拍給外國人看」的異國風情,還不如先在自己的土地上渲染笑聲哩!
後記:本文的部分內容刊登於2007年3月18日新加坡《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