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1/29

無夢

在新加坡的演講安排在中午,於是我可以放心地睡到「自然醒」。
一夜無夢。
對我反而是難得的安穩平和。
混亂的頭腦,好像一下子被四周的沈靜化約得簡單了。
王維說他自己「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要先放得下「關心」的念頭,才能得致寧謐吧。
旅店裡的電視機不知道該怎麼調整,聽得懂的華語頻道畫面很不清晰,其他語言的節目看不明白,即使螢幕的畫質挺好。
我猜上一個房客應該不是華人,否則,就是和我一樣畏懼機械,或是一樣懶得動手修理的人。
心裡曉得,把房間裡的一疊「須知」、「說明書」之類的資料翻一翻,就可以調整好。再不濟,打個電話到一樓櫃台,以現在的時間看來,請求服務並不算過份。總之,還是躺在床上,軟趴趴的整個身子,不願動彈。
關上房裡唯一能製造人氣的機器,如同跌進了深海,眠床托扶著我,浮沈潛游。
為了趕早上七點的飛機,睡不到四個小時就必須起床。我強打起精神,收拾好隨身行李。這些年來,經常雲遊四方,沒練就打包行李的本事,淨學著痞了,不到臨出門前一晚不肯裝箱,總想著金錢萬能,只要帶著現金和信用卡,一心走遍天下。
所以最重要的物件,不是能夠隨時購置補足的衣著和日用品,而是筆記型電腦。友人說過,只要有電腦和網路,搬到玉山上也可以工作。離群索居,仍有通道與世界相連。
開車上機場,將駛進高速公路,突然發現信用卡還放在研究室。
這幾年台灣各銀行和商場為了促銷信用卡,紛紛推出各種誘人的方案。免年費是最基本的,不過也有的公司打著「免年費」的幌子,其實只有第一年免年費,或是附帶其他「但書」:刷卡多少次,滿多少金額,才能享有一定期限的免年費。我不僅不擅理財,總是以為錢夠用就好,對數字的概念和計算更是一塌糊塗,也很少仔細看信用卡支出帳單的明細。曾經手上有一張信用卡,被扣了兩年的年費都不自知,光記得辦卡時聽說「免年費」,別的條件都疏忽了。
所以,辦信用卡換便宜的機票、送名牌皮夾、旅行箱、高級餐具等等,都吸引不了我了,以實際的需求為考量,方便的停車服務是最利多的。特別是機場的接送或免費停車,省去許多交通上的麻煩。
我曾經用過一張信用卡,只要拿那張卡買機票,或是支付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團費,就可以預約到府接送往機場,以及回程時從機場接送到家。同行的人超過兩位,或是行李較多時,還會派廂型旅行車。車子都很新,乾淨舒適,而且司機的服務態度很好,雖然明明是免費乘坐,下車時我會給一點服務費表示感謝,出遠門前有一段順心的過程比什麼都令人舒坦。
有時我會預約桃園機場附近的停車服務,把車開到位於大園的專門停車場,再乘坐停車場公司的小巴士去登機。回國之後,打個電話讓停車場公司的小巴士來接,再開車回家。出國期間有人看管車子,而且回國看見車子被清洗得亮晶晶,即使旅途疲憊,回家的路上心情仍感愉快。
無法過富貴人家的生活,稍稍的模擬或是想像,多少能滿足一點虛榮心吧。
這一次,預約了機場停車,卻忘了帶出示身份的信用卡,如果就此開去停車,就必須依照停車場的標準,繳納停車費用。看看時間還很充裕,馬上掉頭轉向,把車開去研究室取信用卡。
我有幾位同事幾乎以研究室為家,一天裡大半的時間都待在研究室。也有的「晝伏夜出」,按照月亮的昇落作息。早聽說過了午夜,研究室的走廊上還有互相打招呼,交換工作心得的聲音,凌晨五點,他們都還精神抖擻嗎?
研究大樓停車場裡空空蕩蕩。
走廊間也安安靜靜。
莫非夜行性動物們都已經下班?
我打開研究室的門,原來,幽暗中的我那凌亂的研究室,書桌和地板散落著的書籍是如此虛弱地沈沈休息。
在書桌前坐了一會兒,轉了幾圈黑塑膠皮椅,長年不拉開的百葉窗透進如煙如霧的晨光。我深深吸了一口仍充盈著夜味的空氣,起身打開了天花板的燈。
有一趟飛行等著我,回來之後,再準備下一趟的飛行。被說成比外交部還經常進出國門,我工作的場所努力「國際化」。忝列其間,「學術交流」與「國際化」就是我往來國境的目的嗎?
我愛上的飛行,是否就為了可以離開這片土地,用較高的視角俯瞰匍匐前進中的自己?
親愛的k,你是否也處在一個羡慕別人有出國機會的地方?
我的母親問我:「你經常出差,有津貼可以拿嗎?」
孩子愈來愈不甘願在我出國期間暫住阿媽家。「你可以不去嗎?」「我可以不去阿媽家嗎?」
我說,公家給的旅費總是不夠的,母親說:「那你幹嘛那麼累?」
我說,只要有空去逛街,一定給你買玩具。可惡的「全球化」,讓全世界的孩子都玩著差不多的東西,台北買到的,比東京還便宜。孩子時常拿著我精挑細選的禮物說:「這我在XX百貨公司早就看過了。」
飛到新加坡,不必期待此地有異於台北的兒童天地。
我一夜無夢,就像我攤在研究室地板的畫冊,阻礙通行卻不想挪移。有時我蹲下來隨便翻看,圖象過眼,但顯影是空白一片。
親愛的k,原來,做夢和做愛一樣,也是要花力氣的。